6月22日晚,上海长宁区育音堂音乐公园里燥热不堪。狭长形的场地里,从最贴近舞台边缘的栏杆前一直到最远处的出口都站满了人,livehouse里的冷气开到最大也毫无用处,年轻的观众们挤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REDЯUM的歌,汗水和香水气味混杂,整个空间里热气腾腾。
距离演出还有3分钟,REDЯUM乐队的四名成员围在后台狭窄的通道前,把手叠在一起,略显生疏地喊了喊聚气的口号。声音稀稀拉拉并不整齐,可能是年轻时彼此加油的方式在人到中年以后显得矫情和中二,也可能是太久没有在一起演出,忘记了当年的默契和节奏感,大家略显尴尬地互相开了句玩笑,然后就列好队伍准备登台。
上台前的Yumi有些紧张,她在后台洗了洗手。
“久しぶり(好久不见)。”乐队女主唱Yumi的嗓音划破寂静。简单的日语问候让前排一位戴黑框眼镜的男生瞬间红了眼眶——他背包里装着1999年头版专辑《REDЯUM》。
即使在日本,REDЯUM也是一支颇为神秘的乐队,以《闪灵》中“Murder”的镜像倒写命名,带着世纪末特有的灰暗诗意。
1998年的东京惠比寿花园大厅,乐队Massive Attack的演出散场后,四个年轻人撞见了日本重金属视觉系顶流摇滚乐队X-JAPAN的成员杉原康弘(Sugizo)。鼓手Kazi鼓起勇气向他递出Demo磁带,而这段即兴对话也改变了乐队的命运。
“玻璃质地的女声在混沌编曲中穿刺而出”,被彻底震撼的杉原康弘事后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当即签下这支无名乐队作为其新厂牌的首发艺人。
1999年同名专辑一鸣惊人,精选集《Cinematic Sound Foundation》更成为地下音乐界的暗语。2000年初依然是日本摇滚乐团神仙打架的时代。主唱Yumi,贝斯手Soto,鼓手Kai,吉他手Tsuyoshi组成的REDЯUM乐队凭借独特的曲风吸引了一批拥趸,却也并没有迎来大红大紫的命运。2009年,主唱Yumi突然宣布退出:“我想作为女性体验音乐之外的人生。”乐队也自此走向了终结。
人们聚了又散,来了又走,甚至当年在东京演出过的大小livehouse也开了又关。这些不过是摇滚世界每天都会发生的寻常故事。只是后来的16年时间里,由他们创造的、把平成一代年轻人的迷茫困顿水银泻地般宣泄出来的作品,依然会被一些乐迷提起,他们的CD也成为二手市场里颇为抢手的口碑之作。
转机发生在2021年秋夜。四人在友人的丧礼上重逢。Yumi早不再是叛逆少女的装扮,而时光更是没有饶过这几位乐手“大叔”:他们或是头发掉光,或是两鬓斑白,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各奔东西,成家上班,有的成了公司白领,有的成了卡车司机,而定居在鹿儿岛,作为家庭主妇的Yumi则在咖啡馆打工。丧礼的饭局上,四人聊起往昔,也聊起现在时不时还有乐迷与他们保持着互动。不知不觉间,几个人到中年的摇滚战士喝得酩酊大醉,催生复出的念头。
因为疫情,REDЯUM原定25周年纪念演出再遭搁浅,直至今年4月26日他们才终于站上东京下北泽Flowers Loft的舞台。
表演技惊四座,岁月并没有消磨他们的音乐表现力,人们又看到了90年代末日本摇滚乐的那一抹灿烂的夕阳余晖,先锋音乐人土屋昌巳在社交媒体感叹:“他们释放的是90年代末的混沌空气——那个幻想中的未来从未降临的时代。”
这条推文很快被上海的音乐演艺经纪人Rcardo捕捉到。这个曾经在日本生活的上海男人,多年前听到REDЯUM的唱片便觉得惊为天人,奉为至宝。他通过日本同行朋友辗转联系到REDЯUM乐队,表达了希望他们来上海演出的愿望。
上海音乐经纪人Rcardo(左)一手推动了乐队来沪的演出。
“这个乐队虽不算大牌,可是近两年在网络流媒体上特别火,你看他们的代表作之一《silent》在网易云音乐上有破万的点赞,近千条的留言,很多人会被他们真挚又强烈的音乐打动。我们这些年主办演出的经验让我确信上海有足够多的乐迷能够支撑起一场演出。”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的Rcardo笑意盈盈地说。
门票在REDЯUM来华演出的开票信息发布后迅速售罄,彼时距离演出还有半个多月。
灯光如潮水般退去。当第一声鼓槌撞击军鼓的震颤穿透黑暗,主唱Yumi的黑色的长发在暗蓝色光束中浮起,像一簇冷焰灼穿了十六年的空白。台下360名观众屏住呼吸——这支自2009年解散便杳无音讯的东京传奇乐队REDЯUM,此刻正站在中国大陆的舞台上。贝斯手Soto的指尖划过琴弦,低频声浪如暗河涌动,吉他手Tsuyoshi的失真音墙倾泻而下,而鼓手Kazi闭着眼,军鼓槌悬在半空,仿佛在丈量时间断裂的维度。
《Swallowing the Sun》的前奏如雨滴坠入深潭,Yumi的声线依然带着“克制的痛感”。当唱到《TOKYO》副歌时,台下涌起躁动的声浪。令人惊奇的是,放眼望去,台下90%以上的观众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画着浓重烟熏妆的脸庞尚未褪去满满的稚气。
“他们的音乐是破碎镜子里照见的自己。”专程从北京赶来的陈冉攥着大陆首演纪念票根,看着台上洗尽铅华的Yumi,听见她依然保持着与25年前那张专辑一样的唱腔,眼泛泪光。
演出后,年轻的观众们如潮水般快速退到音乐厅之外,排起的长龙一直延伸到了育音堂外等候签售。坐在舞台前的Yumi用中文对每个乐迷说“谢谢”,而Soto在唱片封套画下笑脸符号——这是解散前巡演的传统。
今晚过后,REDЯUM的前路依然成谜。为了上海的演出,成员们专门花了三天时间进行了密集的排练,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和他们的乐迷舍不得放下音乐的梦想,却也必须面对和尊重他们的选择。
鼓手Ka在之前的一次中文媒体专访中说:“我们惊讶于20多年前的作品仍如此锐利——或许因为所有时代都有未实现的未来。”对于他们来说,REDЯUM也依然是一个未实现的未来。
乐队走过的路,留下的歌影响了一批日本,乃至中国的乐迷;是年轻时唱出自己悲伤彷徨的摇滚乐手在人到中年、为友送葬之后,依然有重新出发的决断与心气;是远在海洋对岸的上海,依然为他们留出了一方可供追忆青春,挥洒汗水,和台下数百个新一代的乐迷共唱共舞的舞台。
“上海从来都是一座文化码头,育音堂不只是为中国一代又一代的新乐队、乐手提供机会;也为中国的乐迷们听到海外优秀的音乐尽量去降低门槛。哪怕这些乐队再小众,再遥远,只要作品好,这里就总有等待他们的听众。”育音堂老板,开了20年livehouse的张海生一边帮同事们一起收拾着演出后场地里的桌椅,一边淡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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